漫游者

墓有重开日,人无再少年

狮群中的狼 11

第十一章: 疗伤与信件

艾莉亚觉得自己漂浮在海上,意识浮浮沉沉,时而清楚时而模糊。最初的几天,她摊在床上,希望能睡死过去。醒着就得忍受疼痛,连呼吸都痛。流连梦乡是个更优的选择。

她做了很多怪梦。其中一个梦境里,她风驰电掣穿梭森林,身边围绕着吼叫的狼群。她与狼共舞,狼群匹们跟前跑后,仿佛她是狼群领袖。也许是这么回事吧。她用四肢奔跑着,浑身都是劲,不可阻挡。那一刻,她简直不可战胜。

“给我个名字,” 贾坤赫尔加的声音从远方飘来。“无面者会完成任务。”

她向一只小鹿扑去,咬断它的脖子。血是温热的。

她发现自己在临冬城的地窖里看着父亲的雕像。离开地窖时,漫天飞雪飘荡飞舞,每一步都如凌云端。剥了皮的尸体挂在两栋大厦间,空洞的眼神看着她。

她发现自己回到了赫伦堡,被死亡所包围。庭院里都是尸体,铠甲上的印章各不相同。狼、狮、鹿都有。城墙之上,乌鸦矗立,静看不语。更高处,巨大的翅膀在煽动。

她又回到人群涌动的贝勒圣堂。这一次,她站在台上,站在父亲身边。乔弗里把宝剑递给她,是父亲的剑。

砍下她的头。

她紧握着宝剑,痛苦地喘气,转身面向父亲。父亲看着她举起宝剑,时间仿佛定格......

人群迸发出嗜血的叫声。

艾莉亚叫着醒了过来。她依然浑身疼痛,却彻底清醒了。咬紧牙关,软绵绵地靠在枕头上养神。

至少我还活着。会痛,说明我还活着,她想。

“史塔克小姐,您总算醒了。”

艾莉亚转过头,发现提利昂坐在房间的角落里。他在看一本砖头似的书。

 

“应该吧。”艾莉亚说。“您...看了我多久?”

“有一段时间了,是父亲的指示。我得在这守着您,以防您遭遇不测。要知道,我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!”

“你就胡扯吧。”另一个声音响起。艾莉亚一个靠在墙上的男子映入眼帘。之前,她曾看过他和提利昂在一起。是黑水的布劳恩爵士。“他付钱我动手。”

提利昂干巴巴地笑了。“您见过布劳恩爵士吗?”

“有点印象。”艾莉亚温。“他是个雇佣剑客吗?”

“如今,我是个货真价实的骑士了。”布劳恩有些自鸣得意。“所以他们才叫我‘布劳恩爵士’啊。”

“您看起来不像骑士。”艾莉亚说。

“诶,我也不像会骑士那样死翘翘。”

“希望如此吧。”提利昂说,目光转回艾莉亚身上。“你感觉怎样?”

“糟糕透顶。”她说。

“与两名御林铁卫打了一架后,这种感觉是再正常不过。”提利昂刷地一下合上书。

“打架?我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。”艾莉亚说。“他们一拥而上,把我击倒在地。还没怎么还手,就彻底......” 她重重咽了下口水。“乔弗里是不是说是我先动的手?我才没有呢。他在说谎。我才不会——”

“这么傻。”提利昂跳下椅子。“我知道您不是傻子,史塔克小姐。乔弗里没这么说,这次他换了个说法,说他有权对你为所欲为。父亲听了可不太满意。”

“罗柏说,要是乔弗里对我动手,就再度起兵。”

“父亲会尽他所能瞒着你哥。” 提利昂说。“不过,他真的气得够呛,很少见他这样。可惜了,你没看到乔弗里那大惊失色的样子。”

“确实想看看。”艾莉亚挤出一个略带痛苦的笑。“乔弗里很怕泰温公爵吗?”

“七国上下都怕我父亲。” 提利昂说。“其中包括国王。只要乔弗里还怕泰温,他就能控制他。放心,短期内乔弗里不会找你麻烦了,至少在他好了伤疤前。”

“也许下次我就没命了。” 艾莉亚说。“这次我侥幸逃脱是因为......” 因为什么? 她只记得无处不在的疼痛,然后就是漫无边际的黑暗。

“再靠近一步,小命休诶。”

“詹姆爵士,” 她想起来了。“你哥救了我,对吗?”

“是的,” 提利昂说。“国王因此怨恨他。幸好他是个兰尼斯特。”

“要是他没恰巧经过,他们会杀了我么?” 艾莉亚平静地问。

“有这个可能性。但你可没那么好杀,对吧?” 他笑了。“倒是发生了一件好事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马林特兰那小崽子可能活不成了。”布劳恩说。“听说他伤口化脓了。之前傻撑着不去看医生,自食恶果。”

“哈,他不愿承认自己被一个十三岁少女所伤。现在高烧不退,大夫说估计凶多吉少。”提利昂说。

艾莉亚不可自抑地笑了。马林特兰是她死亡名单上的一员。他杀了西里欧,却被她用牙齿和叉子所杀,真是可笑。

提利昂去找大夫,让布劳恩留下守着艾莉亚。艾莉亚看着天花板,忍着痛浅浅呼吸。马林特兰的死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单。曾经,她每晚得念着它才能入睡。

瑟曦

乔弗里

泰温

伊林派恩

马林特兰

宝利弗

魔山

猎狗

身在君临,她动不了名单上绝大多数人。自身的愚昧使马林特兰丢了小命。

也许,在未知的未来,会有更多单上的人以各种方式加入他的行列。

恢复期很漫长,艾莉亚快闷疯了。她讨厌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状态。体能稍微恢复,便逼着自己在房里走动。淤青渐渐褪了痕迹,虽然痛感没有完全消除,呼吸已顺畅多了。手臂的情况惨一些,打着石膏。不过她惯用右手,不算太糟。即便如此,生活自理能力仍受到不小影响,需要雪伊帮忙穿戴。雪伊日日陪着她,为她料理伤口。艾莉亚喜欢跟她聊天,却还是闷得慌。这么好动的人被关在房里,终日所见即四面墙,难受啊。

两个月后,她终于被放了出去。波塞尔大学士说,自由行动没问题了,就是手臂还得养上几个月。他十分肯定地告诉艾莉亚,她伤势好转得快,毫无后遗症,骨折也没有并发症。疼痛不再困扰她,指端却一直有麻痹感,需让时间为她疗伤。

倒霉的是,乔弗里事件后,泰温派了两个侍卫寸步不离守着她。他们一看就是兰尼斯特的人。虽然安全得到了保障,艾莉亚特别讨厌被监视的感觉。他们走到哪跟到哪,剥夺了艾莉亚练剑的机会,使她烦透了。

标准淑女的一切事务,珊莎都完成得很出色。姐姐为什么热衷于那些无聊透顶的活动?艾莉亚是百思不得其解。做淑女太麻烦了。针线活什么的简直能把人逼疯。还得每天规规矩矩的,不能粗鲁、不能大步走路。打斗就更不用说了,绝对严禁。淑女举手投足间得时刻注意形象,保持优雅形态。艾莉亚对这些一窍不通。养伤期间,她只能泡在书里,让手指做些活动,缓解麻痹,避免头脑生锈。

房里唯一的一本书是关于花语的。艾莉亚看了两次,再也看不下去了,便把书放在头上,看看能保持多久平衡。

正自娱自乐着,提利昂走了进来,他身后是个少年,似乎还未成年。她见过这个人,他是泰温的护卫。两人诧异地看着艾莉亚。

“史塔克小姐,您是打算从脑壳直接吸取知识么,真是奇特的方法。” 提利昂说。

“小姐在练习。”雪伊说。“她在学习如何像淑女那般优雅地行走。”

“哦,淑女头上顶着书走路么?”

“不是,我只是玩玩罢了。”艾莉亚让书滑落。“我都看了这书两次了,快无聊死了。再这么下去,不如跳下阳台算了。”

“我建议您别冲动。”提利昂说。“花语?听起来确实有些乏味。”

“你知道么,有些花摆在一起,是有特殊意思的。”艾莉亚叹了口气。“有话为何不说清楚,何苦用花来表达?”

“有些女子觉得这样很浪漫。”提利昂说。“您怎么看,雪伊小姐?”

“我同意艾莉亚小姐的话,男人还是有话直说的好。”雪伊说。

“有趣的观点。宝德里克,你认为呢?”

少年脸红了。“我不知道...我不太懂花,我的大人。”他看了看艾莉亚。“但史塔克小姐应该是对的。”

“你看吧,”艾莉亚把书狠狠摔在床上。“拜托,你得给我弄些书来。康复前我什么都做不了。”

“啊,我别的没有,藏书倒是丰富。您想看什么样的书呢,史塔克小姐?”

“塔格里安王朝的书吧,打仗的。还有群龙乱舞,那个最好玩了。任何跟战争有关的书,来者不拒。”

“有意思。你父亲允许你看那些?”提利昂好奇地询问。

“这是让我看书唯一的办法。”艾莉亚说。“其他书我看不下去。”

提利昂嘴角上扬。“啊,你走运了,我有很多对你口味的书。黑水之战时我参考了好几本。”

”太好了。能带多少带多少。”艾莉亚说。

在对付肉体和精神的疼痛上,看书很管用。书海中遨游,她似乎逃离了红堡,回到往昔的光辉岁月。那是英雄辈出、群龙飞腾的时代。那个时代在她看来,仿佛传说一样神奇。她多么希望自己是塔格里安公主啊,能够骑龙,挥舞瓦雷利亚钢铸成的神剑。哈,看谁还敢惹她?

过了几天,提利昂给她拿来了笔纸,说有正事要办。

“父亲要你写封信给你哥报平安。”提利昂说。

“意料之中。”艾莉亚说。“他是不是还要逐字逐句念给我写?”

“不用。”提利昂说。“你哥会怀疑。”

“要是我实话实说呢?你又会如何?”艾莉亚问。

提利昂扬眉。“艾莉亚小姐,您想煽动你哥造反么?”

艾莉亚长长地叹气,摩挲着纸张。不,她当然不希望燃起战火,不能让北境因她而生灵涂炭。“我不会说的。”

她写了一小时,勉强写出提利昂看得过眼的信。

亲爱的罗柏,

泰温公爵坚持要我写封信给你,让你确信我安好。如你所见(你一定能认出我的字迹),我确实还活着。希望格雷乔伊的战役进行顺利。布兰和瑞肯安全了么? 临冬城安定下来了么? 请替我问候母亲和珊莎。我很想你们,望一切安好。

珍重勿念,

艾莉亚史塔克

写着写着,艾莉亚想家了。临冬城如此遥不可及。顿时心下黯然,眼泪摇摇欲坠。然而,她不会哭的。眼泪会加剧灵魂的疼痛。再说了,她不打算在任何兰尼斯特面前示弱,即使是提利昂也不行。

随着伤势好转,艾莉亚开始频繁出去散步,她本就坐不住的人。两名侍卫每次都紧紧跟随。他们不跟她交谈,她也没说话的意愿。到花园溜达,呼吸新鲜空气,赏花,尽可能无视他们。该死的,浪费那么多时间看了那书,不亲眼看看书中的花岂不亏大了? 然而,无论她做什么,心里的空虚还是叫嚣着。活动筋骨,四处走动,艾莉亚逐渐还魂。内心深处异常渴望独处。

某次散步归途上,遇见詹姆兰尼斯特。实际上,她转弯时差点和兰尼斯特大少爷撞了个满怀。

“失礼了,史塔克小姐。” 詹姆端详她。“您还是这么充满活力。”

“我...好多了。” 艾莉亚说。“波塞尔大学士说不会留下后遗症。”

“真是好消息。幸好断的是右手不是左手,对你的...活动不会有太大影响。” 他意有所指。

“ 哈,可笑的是我根本没有活动机会。” 她别有深意地看了侍卫一眼。

詹姆嘴角抽搐。“似乎是这样没错。” 他朝艾莉亚点点头。“等你痊愈了再聊吧。失陪。”

他绕过她,就要扬长而去。艾莉亚在心里默默咒骂了两回,方才堪堪转身道。“詹姆爵士?”

他停了下来,回首。“艾莉亚小姐?”

“谢谢您。” 艾莉亚说。“谢谢您救了我,若不是您我也许已经没命了。”

“有这个可能性。” 詹姆赞同道。“不必放心上。你不欠我什么。况且,史塔克族语可没有报恩一说。” 他转身而去。“祝你早日康复。”

艾莉亚吐出一口气。她不想欠他,不想欠任何一个兰尼斯特。兰尼斯特恩仇必报。此次施以援手,说不定已给她记上一笔。虽说詹姆没施压,她依然觉得不自在。

总有一天我得救他一命,这样我们就两清了。她想。

半年的光阴从指尖划过,艾莉亚伤彻底伤愈。肋骨不再痛,石膏也脱下了。这天,泰温兰尼斯特把她叫到首相大厦。她爬上楼梯,看到他一如既往在写信。泰温是艾莉亚见过最喜欢写信的人了。多数大臣会把这项任务丢给学士处理。

进去时,泰温没有抬头,继续奋笔疾书。她在房间中央尴尬地徘徊,有点无所适从。她试图站直不动,虽然并不容易。泰温总令人感到不安,艾莉亚也不能免疫。但她绝不想看起来软弱,便把这次考验想象成西里欧的一次训练。

要做到静如处子不是易事,需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,极其磨练专注力。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,别人就看不出你的弱点。

泰温公爵终于抬起头来。“伤好得差不多了吧。”

“若非如此我根本爬不上来,我的大人。”艾莉亚说。

“确实如此。”泰温瞥了侍卫们一眼。“出去。”

他们点点头,静如影子离开了。艾莉亚松了口气。“您有必要这样么?”

“你这次受伤敲响了警钟,他们是你的保镖。”

“我没觉得有多安全,我......讨厌被监视。”艾莉亚说。“他们碍手碍脚地,我无法......”她控制住自己。“自由行动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无法练剑吧?”他漫不经心地说,似乎在聊家常。

艾莉亚脸色骤白。“我...您在说什么?”

”无论有没有侍卫,你应该清楚城堡里都是我的人。”泰温放下笔。

“您知道多久了?”

“很长一段时间。”

他面表情,阴晴无迹。艾莉亚猜不出他的怒火将蔓延到什么程度。她扬起下巴,双手握拳,紧贴着大腿。“我没做错,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。况且没伤害到任何人。”

泰温久久凝视她。“你在紧张。”

这是个陈述句,而非疑问句。艾莉亚咽了咽,“我没有。”

“你有。一紧张你就会不自觉地抬起下巴。”泰温说。“你得改一改这个习惯,不然会被看破手脚。”

艾莉亚低下下巴,直视他的眼睛。

“很好。”泰温说。“若对你练剑一事有任何意见,我早就采取行动了,不会等到现在。放心,想玩玩的话,侍卫不会阻止你。我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事。”

艾莉亚放松了肩膀。“那是何事?”

泰温指了指桌前的椅子。“坐下。”

艾莉亚顺从地坐下,内心波涛汹涌,注意控制着下巴的动作。她有些忐忑地思忖、猜测,无数电流在体内窜动。泰温到底买什么药?

“你哥哥回信了。”他把信往桌上随手一扔。“看看吧。”

艾莉亚小心地瞅了瞅信,没伸手。“好消息还是坏消息?”

“看你。”泰温说。

艾莉亚缓缓捡起信件。信封已拆开。在君临的每封书信往来都得经过泰温的眼,对此她毫不意外。深深吸了口气,开始阅读。

艾莉亚,

你好好的,我就放心了。我们都很挂念你。此刻,我在临冬城大厅写着这封信。战争到了善后阶段,损失不在少数。好消息是:布兰和瑞肯安全回家了。我们都安全了。

叛乱还没完全落幕,得彻底击垮格雷乔伊才算了结。但一家团聚就是最大的福气。

希望你安分点,别惹事。好吧,尽力就是了。

罗柏

艾莉亚捂住嘴,咽下庆幸的呼声。布兰和瑞肯没事,史塔克夺回了临冬城。这是噩梦开始来最好的消息。管他战争与和平,此时此刻,大家安然无恙,这才是最重要的。

她整理好情绪,把信件放回桌上。“您怎么不说这是好消息。”

“是不错。你哥哥的战绩还是一如既往的辉煌。他出兵歼灭格雷乔伊,帮了我大忙。”

“也就是说,到时候他来觐见乔弗里,您会护着他?”艾莉亚问。

“在这个关头,你哥哥的死对我毫无好处。”泰温说。“甚至可以说是笔不小的损失。你哥会活着离开君临。”

“您真的能控制乔弗里么?”艾莉亚问。

“曾经,疯王在我的掌控之中,乔弗里不是问题。”泰温说。

“曾经?他什么时候脱离了您的控制?”艾莉亚问。

泰温久久盯着她,眼里冰霜凝结。她看得出其中蕴藏的警告。艾莉亚知道,这是在闯禁区,但她没有抬起下巴,目光平视。

我不会害怕。我是匹狼,泰温无足为惧。艾莉亚心说。

“你可以走了。”没有尽头的寂静被泰温漠然的一句话打破。“今天的话说完了。”

艾莉亚颔首。“遵命大人。告退。”

作为人质,泰温公爵给她不少特权——没有控制她的言论,还默许她练剑。但,她万万不该质疑狮子的力量,这是他的逆鳞。不止艾莉亚,任何人都不得触碰。

兰尼斯特家主在观察她,但艾莉亚也在观察自己的养父,并渐渐有了些心得。或许有一天,这些细节将决定成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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