漫游者

墓有重开日,人无再少年

狮群中的狼 19

第十九章 暗箭难防

  

艾莉亚曾是布拉佛斯第一剑客西里欧弗瑞尔的学生。当时,她醉心于舞剑的刺激,对实际困难和技巧一无所知。几年后,她发现自己有了个不同寻常的身份——詹姆兰尼斯特的老师。

  

虽然詹姆练习时总摆出一副烦透了的表情,但第二天又准时出现。再一天,又一天,就这么坚持了下来。他给的说法是城堡里太闷,来找点乐子。但艾莉亚知道他心怀希望。表面上漫不经心,内里是真的想进步。詹姆不会承认自己内心深处渴望着奇迹,希望有朝一日能把左手练到右手的水平。

  

没了剑的詹姆就不是詹姆,他是来寻找自我的。

  

手劲太弱,肌肉记忆不存在。好在步法和反应力没丧失,只需把手上功夫练好。

  

艾莉亚没有对他降低要求。相反的,她专挑他挡不到的角度出击,使他恼羞成怒。发怒的效果是显著的,他练得更起劲了。

  

有些人为欲望所驱使,有些是怒火,或者正义。摸清某人在意的东西,就能够帮助他、教导他、甚至杀了他。

  

艾莉亚经常思考这句话。她告诉自己,与詹姆练剑是了解他弱点的方法。他是个兰尼斯特,在瞬息万变的君临,朋友转身能变敌人。作为人质,她得掌握敌人的弱点。

  

欺骗自己是最卑劣的谎言,艾莉亚史塔克。

西里欧的话有时很烦人。

  

她确实享受与詹姆练剑的时光。跟他比试令她精神振奋。如今水准无限拉近,尤为如此。打到七国的顶尖骑士之一是件很过瘾的事。她觉得充满力量。当然,艾莉亚也喜欢有人陪着她打斗,与她一起练习。朝隐形对手出招,过久了很无聊,也无益于培养反应能力。

  

詹姆假装对艾莉亚的训练不屑一顾,托曼王子则把她口中的每个字当圣经。

  

当母亲再度允许他出门(贴身保镖少不了),托曼开始频繁邀请艾莉亚共游花园。实际上,没有艾莉亚,他就不敢去了。刺杀事件后,他紧张得疑神疑鬼,重重保镖仍无法使他安心。共同漫步花园,他不断向艾莉亚讨教刀法,好奇宝宝似的问东问西。

  

“我想知道怎么用这样的刀。”托曼说。“我身边不缺侍卫,但要是他们一时疏忽呢?您不在的话,我也得有点自卫之术啊。”

  

他的表情如此热切而真诚,丝毫不为请求女生帮助而忸怩不快。起初,艾莉亚不太情愿,但转念一想,托曼言之成理。他是个王子,不能没有基本的自保能力。

  

因此,艾莉亚妥协了。她教托曼如何正确握刀扔刀。如何砍、切,怎么不着痕迹把武器藏于袖中。托曼认真学着,总算安心了些;日后遇到行凶者,不会如此手足无措了。

  

对艾莉亚来说,有人请她传授打斗知识是件极有成就感的事。托曼不再把她看作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女孩了。他窥见她的实力,不再小瞧她。詹姆也开始对她改观。

  

“你进步神速啊。”某天,詹姆评价道:“又或许是我扶不上墙。”

  

“我抓紧每个机会练习。”艾莉亚说。“在这没什么好玩的,只能练习。”

  

“对影挥剑很无聊吧。不然你怎么会找上我?”

  

“想走就走,我不拦你。”

  

詹姆摇摇头,调整握姿。“要是停下,你又会打我。”

  

艾莉亚歪了歪脑袋,人畜无害地笑了。“我伤到您了么,骑士先生?”

  

这句挑衅燃起詹姆眼里的熊熊战火,促使他再度出击。

  

两个小时眨眼就过,二人精疲力竭,鸣金收兵。詹姆坐在竹篓上,猛灌水。“这些竹篓如今是越发破烂了,你是不是一直在练习投掷这些刀?”

  

艾莉亚别开目光。

  

詹姆挑眉,“您的目标是谁,史塔克小姐?”

  

“任何想杀我的人。”艾莉亚平平地说。

  

“七神保佑他们。”詹姆说着举起水壶,与空气干杯。

  

艾莉亚嘴角抽搐,顺手把木剑靠在墙上。“我已经不太信神了。”

  

“艾莉亚小姐竟是个异端分子!”

  

她甩了一记眼刀过去。詹姆笑了。

  

“放心,我也不信。”詹姆说。他放下了水壶,靠在墙上,像一道风景。“你什么时候开始不信的?”

  

艾莉亚盯着脚丫。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刻,那痛彻心扉的瞬间。天震地骇,七神不来。从此,她再也不相信高层力量或神明之说。那本就不牢固的信仰如落下的宝剑一样,飞速消逝。“目睹父亲被斩首之后。”

  

詹姆点点头。“我是逐渐失去信仰的......但母亲死后我就开始怨恨神明。这一点也不公平......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的人夺走? 可大家都说神明是公正无私的。”

  

“你母亲,”艾莉亚抬头看他。“她是怎么样的人?你们从不提起她。”

  

“啊,她算是个......禁忌话题吧。”詹姆说。“我和瑟曦当时才八岁,对死亡没有概念。失去母亲给了我们沉重打击。”

  

“她怎么样?”艾莉亚问。“你记得她么?”

  

“记得啊。容貌有些模糊,不过......我记得她的声音。身边人都说,她美貌动人、强大、固执。瑟曦应该跟她很像。”

  

“她跟瑟曦一样残忍吗?”艾莉亚脱口而出。

  

詹姆笑了一声。“看来你们真的恨对方入骨。”

  

“我厌恶她不是事出无因的,”艾莉亚指出。“她又为什么恨我呢?”

  

“你的名字,你的姓氏。这对她是极其充分的理由了。”詹姆说。“不,母亲性子不坏。也许对敌人心狠手辣,实际是个温柔的人。父亲深爱着她。人们说,成婚当天他露出了笑容。是不是难以想象?”詹姆摇摇头。“母亲死后,我是唯一一个不怪提利昂的,我恨诸神。提利昂只是个孩子,又做错了什么?流言比利剑锋利。人们把提利昂说得像个恶魔,但他是个出生就没了母亲的孩子。父亲想找个怪罪对象发泄怒火,便把所有错处推到提利昂头上。”

  

艾莉亚有些无言以对。看来,泰温公爵这几十年来都沉浸在怒火中,抹杀了其他情绪。妻子死前的泰温是什么样的?他真正笑起来是什么样子?她看过的笑都由蔑视做底色,没有幸福和欢乐。“你父亲上次笑是什么时候?”

  

“不确定,是很久前的事了。小时候,他偶尔会对我们笑,不过那是在母亲去世前。”詹姆吐出一口气,把脸埋进掌心。“天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! 我怎么就管不住嘴巴。”

  

“这要问你自己。”艾莉亚说。“你父亲有时候也喜欢找我说话,提利昂也是。你们总喜欢对我说些有的没的。”

  

“很快,你就能写一本《兰尼斯特秘史》了,”詹姆再度呼气。“公平起见,你也说说你的故事。你肯定也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吧?”

我跟无面者签下契约,还在考虑该杀你们家哪个人,艾莉亚想。


“不可告人的秘密?”

  

“史塔克家族不可能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完美吧。”詹姆说。

  

艾莉亚耸耸肩。“我们......没什么天大的秘密。父亲母亲虽然是包办婚姻,但很恩爱。我和兄弟姐妹感情都很好。呃,有时会和珊莎吵架。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,姐妹间的斗嘴罢了。”她潇洒地靠在篓子上,一腿伸展,一腿靠胸。“母亲一直讨厌我同父异母的哥哥琼恩,但其他人都很喜欢他。我们笑脸相对,其乐融融。”

  

詹姆小声咒骂了一下。“见鬼。”

  

“什么?”艾莉亚瞟了他一眼。

  

“你们简直是完美家庭的化身,”詹姆说。“欢乐温馨,没有仇恨。”

  

“也不是什么怪事。”艾莉亚说。

  

“当然是怪事,奇哉怪哉。”詹姆说。

  

艾莉亚翻了个白眼。“南下后,一切都支离破碎。我们全家就在这些个走廊被迫害。" 她摇动着右腿,鞋跟在篓子上规律地敲打。“父亲被砍头,罗柏和母亲发动战争,珊莎被困在这,布兰和瑞肯被席恩掳走。”

  

“啊对,席恩格雷乔伊。跟我说说他的事。”

  

艾莉亚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席恩了。她知道席恩反水了,却难以把记忆中的少年当作敌人。“他有时会对琼恩冷嘲热讽......”沉默半晌后,她说。“我觉得他跟我们其他人相处得不错。有一次还手把手教我射箭。”艾莉亚抠着指甲。“我实在没料到他会背叛我们。他和罗柏一向亲密无间。”

  

“他可是个格雷乔伊,你父亲杀了他大半的家人。”詹姆冷静指出。

  

“我们从未亏待他。”艾莉亚说。

  

詹姆看了她一眼。“艾莉亚小姐,如今您身处当年席恩格雷乔伊的位置上。我父亲用最大的善意对待您。多数人都以礼相待,除了几个著名反例。若有朝一日您回到临冬城,哥哥让您起兵攻打兰尼斯特,您会照做吗?”

  

艾莉亚愣住,此话震撼到她了。之前,她从未以席恩的角度考虑过问题,只一味怨恨他的背叛。如今,他们身处同样的境地,将心比心,她肯定会不假思索做出相同的选择。

  

“没事,我知道你的答案。”詹姆说。“我父亲也心如明镜。希望事情不会沦落到那个地步吧,如今可是和平年代。”他举起假肢。“况且,我也不在理想作战状态。”

  

艾莉亚话未出口,有人推门而入。看到提利昂的身影,艾莉亚跳下篓子。

  

“是你啊,弟弟。”詹姆也起身。“你也来练几把么?”

  

“我在你们手上会输得一败涂地。”提利昂说。“不,我是来找艾莉亚小姐的。”

  

艾莉亚往前一踏。“出什么事了?”

  

“父亲要见你,”提利昂对她笑了笑。“你哥那传来捷报。”

  

泰温公爵告诉艾莉亚,罗柏大获全胜,彻底歼灭了葛雷乔伊势力,为王权收复了派克岛。尘埃落定,艾莉亚心头大石总算落地。罗柏暂时安插了可靠人手看守派克岛,确保其安定。巴隆和席恩以叛国罪施以死刑。

  

席恩的死讯在她心里荡起异样的浪花。他是个叛徒,绑架了她两个弟弟。但艾莉亚印象中的席恩还是年轻的临冬城亲王。他的死是个好消息,却掺着些苦涩。

  

最重要的是,罗柏安全无虞,并且很快会南下。到时候他们就能见面了。

  

“维斯特洛斯不会再有下一个格雷乔伊叛变了,”泰温说:“他们的战舰被分散、烧毁,家族最后一个男丁也亡了。格雷乔伊血脉到此为止。我对铁群岛的容忍度已到极限。”

  

“罗柏什么时候会到?”艾莉亚问。

  

“本周内。”泰温走向桌边,正欲倒酒,被艾莉亚拦下。

  

“让我来吧,我有斟酒经验。”

  

泰温扯了扯嘴角,这是他最接近笑的状态。“你也来一杯吧。”

  

“我不喜欢这味道。”艾莉亚如实说。

  

“那是因为北境的酒太差了,试试这里的。”泰温说。“拒绝公爵的邀请很失礼。”

  

艾莉亚颔首,顺从地倒了一杯。递给泰温一杯,举起自己的。“致和平?”

  

泰温举杯。“眼下的和平。”

  

艾莉亚啜饮几口。这酒比临冬城的好一些,余韵却依然苦涩。“您不认为和平会持久?”

  

“和平从不持久。我这辈子见过数次叛乱,总会有下一个。”泰温说:“有些人喜欢打仗,因为战争制造机会,夺权上位的机会。有时候他们会列出冠冕堂皇的理由。斯坦尼斯说他是正统继承人;蓝礼说他是个明君;巴隆和你哥想要独立。大义凌然的说辞下都是两个字:权利。”


听到泰温把哥哥和其他几个王相提并论,艾莉亚有些不悦。但她知道,跟泰温顶嘴是极不明智的。“有时候,人们也为正义而战。”

  

“原因也许正义,人心多数不然。谨记。”

  

“您认识正义的人吗?”艾莉亚问。

  

“没有纯粹正义的人,不存在。”泰温说。

  

“也许绝对的公正无法达到,但我父亲在很大程度上是个正义的人。他不追名逐利,当时他分明可以称王,却没有这么做。”

  

“他没有,”泰温同意。“而是转身把王位拱手让给劳勃拜拉席恩。劳勃拜拉席恩是个昏君。凭一己私情把王位让给好友真的是正义吗?奈德史塔克称王,对七国人民的裨益更大。”

  

“话不能这么说,”艾莉亚抗议。“父亲怎么会预见到劳勃是昏君。”

  

“他们从小一起长大,情同兄弟,对他的脾性不会一无所知。”

  

“我父亲可能认为自己不够好。”艾莉亚说。“临冬城公爵的头衔本来都落不到他头上,这是属于布兰登伯伯的......但他不幸身亡。我曾偷听到父亲对母亲说,他从小就紧跟哥哥的步伐,他的任务就是当个忠心的弟弟,从未想过其他。”

  

“不无道理。”泰温说:“有些人生来就是追随者,这类人缺乏野心。我弟弟就是如此。你给他倒过酒,还记得么?”

  

“凯文大人,”艾莉亚回忆道。“他看起来是个好人。”

  

“他就是个好人。”泰温说。“他忠心不二,比我仁慈多了。他心底一定不赞同我的某些做法,但很少质疑,大多听命行事。他对权力没有欲望,所以我能全心相信他。”泰温慢条斯理喝着酒。“不幸的是,詹姆在这方面随了他叔叔。”

  

艾莉亚蹙眉:“詹姆?”

  

泰温点了一次头。“你之前说你父亲可以称王,当时我儿子也大可以这么做。你父亲走进王座室之前,詹姆已经杀了疯王。他要是登基,会获得兰尼斯特军队的全力支持。我们可比拜拉席恩和史塔克军队早到许多。”他往后一靠。“但他没有这么做,我敢说他想都没想过。”

  

艾莉亚若有所思看着酒杯里的倒影。要是詹姆跟其他兰尼斯特一样嗜权如命,历史就要改写了。“他后悔没称王吗?”

  

“不,”泰温说。“那会带来更大的动荡,不值当。劳勃和你父亲定会拼死相抗。”

  

“您有没有想过当国王?”艾莉亚抬头,凝视他眸子。

  

他默然审视她片刻。“我不需要王冠来给予权利,艾莉亚小姐。王冠只是个幌子,跟所谓的正义战争相同性质。”

  

“世上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吗?”艾莉亚暗讽。

  

“这是哲学家的工作了。”泰温说。

  

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。艾莉亚指尖沿着杯沿描了一圈。杯子是金质的,典型兰尼斯特风格。“您能够保证......罗柏活着走出君临吗?”

  

“我对你说过,他的死对我并无任何好处。”泰温说:“我不曾骗过你。”

  

“您不能怪我担心他,”艾莉亚说:“他是我哥哥。”

  

“我知道。”泰温说。“你救了我儿子的命,我欠你一笔。让你哥死去可不是报恩的好方式。”

艾莉亚嘴角上扬。“负债累累的感觉如何?”

  

“小心你的嘴,女孩。”泰温说。艾莉亚从语调中断定,他不是真发火。“我不能给出绝对保证,也无法掌控城市的每一丝风吹草动。但,只要乔弗里还怕我,就不会公然忤逆我的意思 。”

  

艾莉亚点头,选择相信他。父亲死后,脑海里总有个赶不走的声音在窃窃私语,警告她。“你全家都会步你父亲的后尘,到时候你会孤身一人漂泊世间。”

  

格雷乔伊一族绝嗣了,另外几个家族也成为历史。若罗柏没有服软讲和,史塔克也许会是其中之一。天降横祸,逃亡被俘,艾莉亚对世家的脆弱和家庭的易碎有了深刻了解。史塔克家族暂时幸存,但好运又能跟随他们多久?

  

泰温一饮而尽,绕过桌子,整理起文件。“说到我儿子。他的训练如何了?”

  

艾莉亚杵在那。“大人?”

  

“你不是自封为詹姆的新剑术老师了么?”泰温抬头看她。“那两个日夜守着你的侍卫是我的人。全年无休。了解你的一举一动有何奇怪?”


艾莉亚放下酒杯。“我看不惯轻言放弃的人。我只是想——”

  

泰温举起一只手。“没必要解释。有人强迫詹姆练习,我很欣慰。”

 
 艾莉亚挑眉,诧异地问。“当真?”

  

“我没时间逼他训练。既然你愿意,就交给你了。他好像挺听你的话。”

  

“在我打了他几次后终于听话了。”艾莉亚小声嘀咕。

  

泰温没有错过这句,笑着把视线转回文件上。


艾莉亚狠狠眨了下眼睛。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笑容。细微且昙花一现,但褪去昔日的不屑和嘲讽,触人心魂。她觉得,泰温可能没意识自己的“惊鸿一笑”。

  

我出现幻觉了,她暗自想,在看到更多奇异的幻象前,早点撤吧。

  

她往门边移动。“大人,若没有其他事——”

  

这些字梗在艾莉亚喉咙里,戛然而止。因为她转身的当儿,大门开了。一个手握石弓的男子出现在跟前。

  

利箭直直冲泰温兰尼斯特飞了过去。

  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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