漫游者

墓有重开日,人无再少年

狮群中的狼 30

第三十章 归家之路


另一边厢,在临冬城,鲁温大学士通知大家: 春天即将到来,赶走有生之年最可怖的冬季。北境真正意义上的冬季持续了不到两年,没大家说的那么糟。但珊莎在春天的脚步声中难以感受到快乐。冬天带走了太多夏日出生的孩子,瑞肯也去了。


七天前,他们把他葬在土窖里,在父亲旁边。珊莎的母亲公然抽泣; 珊莎希望自己哭得出来,但在君临的日子把她的眼泪拧干了。回到临冬城四年,哭泣仍觉着像一种奢侈。


战争让他们失去了太多东西。北境伤痕累累,父亲死了,弟弟也随他而去。布兰残废,罗柏在临冬城公爵的重压下疲惫不堪。珊莎觉得,自己也不过是昔日少女的幻影。离开临冬城那柔弱如水的天真女孩无处可寻。


还有艾莉亚......她远在千里之外,被困在君临----父亲死去的地方。谁知道那鬼地方把妹妹变成了什么样子? 至少乔弗里没法再折磨她了。当罗柏告诉她乔弗里的死讯,珊莎喜出望外。她从不知道死亡可以如此甘甜。


如今,死亡再次变得苦涩。想着瑞肯最后的日子......可怜的男孩烧得神智不清,脸上写满痛苦。想到弟弟,她一阵心疼,胃口消失。


瑞肯之死对母亲的打击是最大的。悲痛镌刻在她脸上,腰板也不像以前那样笔挺。就连当下,当她们并肩坐着缝补礼服,珊莎注意到母亲的手在颤抖。


“让我来吧?”珊莎小声问。


凯特琳史塔克摇摇头。“不必......人老了,手脚没以前灵活,别操心了。”


珊莎叹了口气,继续缝补。


门开了,罗柏风风火火地冲进来。“母亲......抱歉,我该敲门的。我只是想快点把这消息告诉您。”

珊莎蹙眉。哥哥看起来很......开心。自瑞肯生病来还没见他这么开怀过。

“怎么了?”母亲头也不抬地问。“若是什么噩耗,我现在可能承受不住,罗柏。”


“不是坏消息。”罗柏说。“首都来信了,艾莉亚要回来了。”


珊莎瞪大了眼睛。凯特琳手一抖,针线和礼服掉到地上。她捂着嘴巴。“天啊......你是认真的么?”

“是的。”罗柏说。“她收到瑞肯的死讯,向泰温公爵请求回来服丧。泰温公爵准许她带着一批兰尼斯特侍卫回来。只有两周。不过,可算回来了。”


珊莎看着母亲露出几周来第一个笑容。“哦,艾莉亚。那孩子就算能回来几分钟也是好的。”她起身。“我们得备好东西迎接她。”

“交给我和泰丽莎吧。” 罗柏说。“您不必操劳。”

“我还没虚弱到卧床不起。”凯特琳说。“泰丽莎有莱安娜和本仔要照看。”


她说得不错,罗柏和泰丽莎的女儿莱安娜已经一岁半了,幼子本才半岁大,时刻离不开身。长子奈德快四岁了。这段日子珊莎开始帮嫂子照顾孩子,慰籍饱受思念之苦的心。侄儿侄女就像瑞肯小时候一样活泼可爱。


“如您所愿。”罗柏说。他目送母亲健步走出房间。


珊莎完成了最后一针,起身说。“能见到艾莉亚真的太好了。兰尼斯特竟允许她回来,着实意外。若他们执意不许,这丫头可是会出逃的。”

“也许他们就是担心这个,才派来这些人手。”罗柏说。“詹姆兰尼斯特也随行。”


珊莎秀眉微蹙。“这就更奇怪了。”

“泰温兰尼斯特估计是让他来探查北境民情,确保我们忠诚不二的吧。他很喜欢来这套。”罗柏说。“如今不是个好时候,他们回来期间会碰上北境其他贵族大人们。”


他所言不虚。这是冬天的第十一个月,就快迈入第二年(真冬第一年)。北境贵族们会聚集在临冬城,统计并讨论一年下来的得与失,计划下一年的生存攻略。北境人不会乐于见到詹姆兰尼斯特。


"若真碰上,我们就得把兰尼斯特士兵藏起来。"罗柏沉默了一会,说。"我不想让卡斯塔克看到任何一缕金发。与他们的关系够紧张了,别让兰尼斯特再搅局。"


"没错,"珊莎同意。"但我现在不想想这个问题,只为艾莉亚的归来感到高兴,因为这说明她适应得不错。若她跟四年前一样狂野,他们肯定会把她关起来严加监视,免得她得罪什么达官贵人。”

“对,看来她混得还可以。”罗柏说。“没有牢笼,但缰绳还是要有的。不过,在詹姆兰尼斯特周围我们得小心,免得他转身告我们叛国。”


“别担心,”珊莎似乎在自言自语,脸上挂着苦涩的笑容,似乎想起往日受困君临的岁月。“装哑巴我最在行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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艾莉亚史塔克在九霄云端之上。她就要回家了,要见到临冬城和久别的家人。詹姆却非常紧张。之前他可是临冬城的囚徒,和艾莉亚一样,几年没回去。他不太喜欢临冬城。年轻气盛的罗柏史塔克不是好说话的。


当然,还有布兰史塔克。


若“长夏之疫”带走的是他,这趟旅程也许不会那么艰难。多年前,当布兰撞见他和瑟曦,他把男孩推下高塔,使之终身残废。那是个仓促之极的举动,一个错误的选择。但是,在秘密曝光的恐惧下,他动了手。


男孩苏醒后什么也不记得。但要是日后想起了呢? 要是这次重逢激起他蛰藏的记忆呢? 管他什么战争与和平,罗柏史塔克发起狠来,也需要会当场杀了他。要不,艾莉亚也将乐于为弟弟报仇。

要是布兰真的想起来了,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声,詹姆想。我会尽可能避开那男孩,避开所有史塔克。如今他赢得了艾莉亚的信任,女孩似乎不介意与他为伍。然而詹姆有自知之明,他不认为与其他人的相处会如此愉快。


若史塔克们知道他们很快就是一家人,场面恐怕会失控。

艾莉亚的心情比他好上不止一星半点。虽然弟弟的死时不时浮上心头;离开都城给予了她许久未尝的自由。女孩穿着围腰布裙,暗灰外衣上披着暖和的绿金色披风,在马背上颇有几分英姿飒爽。短短一瞬,她看起来像史塔克和兰尼斯特家族的完美结合体。詹姆不知女孩是否发觉自己面容气质上的变化。


昔日瘦骨如柴的假小子不见了。没有人会想到,马背上的帅气女子四年前做过泰温公爵的斟酒人。现在,即使留短发,她也没法女扮男装了。要不是两侧的宝剑,艾莉亚看起来和任何一位淑女没两样。如他预料,她坚持把“缝衣针”和“冬日怒火”都带上。"免得路上出什么意外"她振振有词地说。当詹姆问她,是否想当“双剑少女”,她摇头否认。


不,我会看心情二者择一。


心情?


是的,看我是想捅人一刀还是把人斩首。

袖子里的刀呢?


那是割喉用的。


想起这段对话,詹姆嘴角上扬。数月之后,这个奇怪,偶尔可怕的女孩就是他妻子了。说真的,他还没完全消化这个消息。詹姆从不想结婚,从小到大只要瑟曦。他们一起出生,一起长大。与姐姐的不伦之恋使他一早放弃了继承权。


他心里的某些角落还残存着对瑟曦的渴望;又或许,他渴望的是记忆中的瑟曦。无情岁月把她变成醉醺醺的酒鬼,冷漠残忍,时不时闪现疯癫。这个瑟曦太陌生,令他害怕。那日一别,再没见面。然而内心深处仍有些想念战争前的瑟曦。那才是他爱上的女子。


她回不来了,他常告诉自己。积重难返,他们再也回不去了。


一切都在不断变化,詹姆甚至觉得,自己也面目全非。失去右手掏空了他的一部分灵魂,强迫他直面弱点,克服内心的抗拒(即逃避弱点自暴自弃)。

艾莉亚史塔克强迫他直视缺点,超越自己。她不断敲打他,直到他用左手拿起宝剑,向她(也是命运)展开回击,在左手上找到活下去的意义。


南下的速度算快的。多数贵族小姐会沿途到访其他城堡,但艾莉亚史塔克归心似箭,不愿周旋在贵族间,延迟回家时间。离临冬城越近,艾莉亚好像越发沉寂,陷入沉思。先前的神采黯淡下来,甚至有点小紧张。自由的喜悦消失无影,未来变得可怕,令她不愿面对。

“您似乎有点煎熬,史塔克小姐。”在某个冰天雪地的早晨,詹姆说。他们进入了河间地,雪势只增不减。那天,太阳罕见地出现,让他们得以暂时告别冰雪的刺骨冰凉。“别怪我多嘴。”


“不怪你怪谁?”艾莉亚小声说。詹姆挑眉,艾莉亚叹了口气。“不过......您说得不错,我是有点紧张。”


“为什么?”詹姆问。“家人见到你一定会高兴坏的。”

“我离开得太久,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。也许我已经不是他们记忆中的艾莉亚了。”她低头看着双手。“要是他们不认识我了......要是我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样子......”


“嗯......我记得当年的你。坦率、冲动,偶尔做些傻事。”他笑道,有些幸灾乐祸。“这些特点都还在。”


“比以前好多了。”艾莉亚抗议。


“真的么?从几个月前跟我父亲的‘对话’来看......”


“那是例外。”艾莉亚叹气,抬头望天。“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允许我回家。我还以为他会遵照原则拒绝呢。”


“若这安排不能令他称心如意,他便会拒绝。”詹姆说。“但这趟探亲方便他为婚礼设定准确日期。此外,你也是个可靠的信差。父亲是个记仇的人,但他做事都具有强烈目的性。”


“他还在生我的气。”艾莉亚说。“他没提那事......声音表情都如常......但我感觉得到。”

詹姆端详她片刻。“他令您心烦了么,艾莉亚小姐?”

“不。”她说,似乎回答得太快了些,更显异常。“当然不是。他爱记仇就记呗。作为人质,我才更有权怀恨在心吧。”

“啊,看来你真的介意。”詹姆说。这是陈述句,而非疑问句。

她甩了一记眼刀过去。“我刚说了我不在乎他怎么想。”

“我知道,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。”詹姆说。看着女孩脸上的表情,他几乎绷不住脸上的笑意。真是能杀人目光啊。“我和提利昂花了不少时间使你相信父亲对你的偏爱。当初,我们立刻看出了父亲待你的与众不同。瑟曦也察觉到了,并因此对你恨之入骨。更重要的是,吉娜姑妈也看穿了。她和凯文叔叔可是最懂我父亲的。”

“所以,这有什么关系?”


“关系大着呢;因为与此同时,我们知道他在你心里的地位也非同一般。”詹姆好整以暇地说。


艾莉亚咬紧牙关,宛如隐忍着什么。她和泰温一样倔强,二者都好面子,不愿展现软弱的一面。也难怪能一拍即合,詹姆想。

“你错了,我没有对他另眼相待。”


詹姆得意洋洋地笑了。“你被揭穿时总会恼羞成怒。”


艾莉亚有些愠怒,悒悒地陷入沉默。


“我明白,你为自己的感情愧疚不安。他毕竟是兰尼斯特家主,史塔克家的敌人。”詹姆说。“但他赐给你一把剑,且不强迫你成为完美淑女。因此你深感矛盾。”

“若你看得这么明白,何必明知故问?”


“我没有在询问,只是把观察说出来而已。”詹姆说。“话说回来,你没什么好担心的。每个人都或多或少讨厌我父亲,只是程度各异。连他的家人也不例外。但他总有办法让人渴望得到他的认可。当你达到他的期望......那感觉是会上瘾的。”他耸肩。“而你比多数人符合他的期望,史塔克小姐。我理解你为何身不由己地喜欢他,且为目前的僵局心乱。”


艾莉亚低头看着双手,表情从愤怒转变为忧郁。“提利昂才是识人大师,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。”


“他是我弟弟,我向他学的。”詹姆说。提利昂离开后杳无音讯。他假设没消息就是好消息,幻想着提利昂终于获得自由,随心所欲环游世界的快活样子。他总算不必为父亲的期望困扰了。提利昂一直想去看看厄索斯,虽然被流放,至少能苦中作乐。


他们穿过国王大道,陷入沉默。夜幕降临,在旅馆安顿后艾莉亚打开话匣子,重启话题。


“我从小恨透了兰尼斯特之名。”她说。“父亲一直很鄙视你们,谈到你们......说起这个姓氏整个语调都变了。因此一直觉得你们是衣冠禽兽。”


詹姆相信她的话。奈德史塔克说“兰尼斯特”的方式就像在说某种剧毒。他叫詹姆“弑君者”的口气,犹如恶魔在人间。

“接着,一连串糟糕的事接踵而来,我也就更恨你们家了。”艾莉亚继续说,“当我遇到你父亲,真想一刀了结他性命。被抓回城堡后,我不想喜欢任何一个兰尼斯特,下定决心要让心中的恨熊熊燃烧。但你们......真他妈让我恨不起来。提利昂对我不错,没有把我当作脆弱的小姐看待;你没有没收我的剑,还和我比试。托曼对我礼数周全,好像我并非叛徒之女,尽最大的努力让我宾至如归。”


“瞧你说的,以礼相待又不是坏事。”詹姆说。


“当然是坏事。”艾莉亚说。“你们迫使我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和价值观。天啊,你知道这有多难么?仇恨是个舒适的情绪。至少它不会变幻无常。我恨乔弗里和瑟曦,至少他们俩没让我改观。你们实在令人徒增心堵。”


詹姆挑眉。“那,我父亲呢?”


艾莉亚抬头与他对视。“你父亲可没有对我抱有多大善意。更糟的是,他对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。终其一生,几乎没有人严肃地看待我,他们只把我当成需要保护的小姐。当人们看到我努力练剑,只认为我在玩过家家。他们嘲笑着我的骑士梦,认为我迟早会摒弃儿时幻想。连我家人都这么想。‘狂野的艾莉亚’,他们如此形容我,‘这只是孩提时的困难阶段,她会走出去的’。一开始,你和提利昂也不觉得我是认真的吧。别否认了,你们肯定认为这是小女孩的游戏。”

“我可不否认,”詹姆说。“你说得没错,我的确是这么想的。”


“一开始就认真待我的人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。一般来说,我得不断重申自己没有在闹着玩,甚至要为此奋斗,不断用能力证明自己。就因为我是个女孩。”艾莉亚小声说。“只有我哥哥琼恩、我师傅西里欧弗瑞尔。”每说出一个名字,艾莉亚就扭动一下指头。这两人是她的软肋,一个触不可即、一个永远失去。“和你父亲从不小看我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詹姆说。要她说出真心话实非易事,他为女孩的信任感到荣幸。也许连女孩深爱的父亲也认为她以后该做个淑女,身着长裙,在家相夫教子。这么看来,老狮子对她而言确实是非同凡响的存在。“我父亲的尊重比任何善意都管用,彻底赢得了你的心。”

艾莉亚耸耸肩。“现在说这些没用了。那日的摊牌断了所有后路。他不会对我青眼有加了。说起来也是件好事吧。”


“是么?”詹姆问。


“是的。”艾莉亚喃喃说。“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是时候结束了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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